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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学缘实录|周飞舟:传承,就像是我的老师在教我的学生

发布时间:2023-05-05 13:06:52 | 来源:中国网文创 | 作者:“北大学脉与精神传承”论坛 | 责任编辑:杨俊康

【编者按】

2023年4月27日下午,由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与北京大学出版社合办的“‘北大学脉与精神传承’论坛暨《传承:我们的北大学缘》新书发布会”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从2018年开始已举办5期“传承”系列讲述活动,这场新书发布会同时也是“北大学脉与精神传承”论坛。群贤毕至,到场嘉宾感念着书中出现的那些在中国学术史上留下精彩篇章的先生们,也讲述着自己在问学传道路上的求索与收获。中国网获授权刊发部分与会嘉宾发言实录。本文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周飞舟在活动上的部分发言内容,本文根据现场速记整理,未经本人审定。


主持人(渠敬东):

文科有的时候,很多学习动力并不来自于简单的知识性的累积,更来自心中的一份愿念,而这个愿念很大程度上是老师生发出来的。我跟飞舟是好朋友,我很了解他的想法,也很了解他是怎么一步步做学问的。像那一次“传承”活动里讲的一样,他之所以跟着王汉生老师读书,是在本科的时候跟王老师下去调查,觉得这老师太好玩儿了,太有见识了,而且说话很有风格,飞舟老师就觉得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果然他后来就读了王老师的研究生,也遂了王老师的心愿,回到北大一直做老师未竟的事业。我们真得好好谈一谈我们治学的动力究竟在哪里。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周飞舟在活动中发言。(活动方供图)


周飞舟:

谢谢,各位老师好。这本书里的内容我好多都看了一遍,我的那期我听得也很认真,像陈平原老师讲的传承这个东西是不是应该开一次研讨会,我很感慨,不讲具体的人和事,讲一点我对传承这个事的理解吧。

我们社会学前辈费孝通先生晚年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就是传承的问题。传承是一个非常无形的东西,他说我一直在思考“个人有生死,社会须持续”的问题,就是实现“社会继替”的功能,我们这个社会不是人死灯灭,人虽然死了,但有很多东西都传下去了,怎么传下去的?传的都是什么?我们看这本书,还有大家讲,讲来讲去,包括陈老师梳理的那一条书籍脉络,传的是一种精神气质,一种非常无形的东西,用费先生的话说,外人看不见,内人说不清楚,但是只要在它当中的人,就能时时刻刻经常感到它的存在。在北大念很多年书,出去以后气质就变化了,很多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变化的。这就是费先生晚年讲“社会继替”,继替的各种东西里还有一个非常主要的,就是精神气质,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读这本书,我特别大的感受是,我们传承的是精神气质,这些精神气质里有人的品格,有对真理追求的精神,有各种各样特别珍贵的东西,但最重要的,这本书里体现出来的就是,传承还是靠人,它并不是靠知识的传递,甚至不靠真理的传递。这本书里面写的传承的东西,跟我们说的知识和道理不太一样,它不是一种可以手把手教给你的东西,古人作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岭上的白云给人带来的感受,谁来了都能感觉到,但没法把它直接交给你,递给你,这是我们谈传承时候特别微妙的东西。古人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它没掉到地上,其实全是靠人来接。我是觉得我们传承的那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是纯粹靠一个一个的人来体现,并不可以脱离具体的人,我们搞一套东西然后写在书里,你来了把书读一遍就会了,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本书的魅力也是在这个地方。

再说进一层,传承的东西在人。在一个家庭里,我们谈家风,家教,就是靠父亲、儿子、孙子这么传,范围比较小。在一个国家的范围里,一个国家也有它的精神气质,它的文化特征,但是它的传递机制也不是很清楚。在学校里,尤其在北大这种学校里,背后有一些非常清晰的传递脉络和机制。因为我一直觉得师生关系很特别,我们中国人讲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五伦里没有师徒,因为师弟子皆有君臣、父子、朋友之意,父子有恩,君臣有义,朋友有信,父子之间的感情,君臣之间人格的仰慕,朋友之间的讨论,都体现在师生的关系里,所以学校是一个最佳的这种精神传承的地方。这个围墙之内,这个气质是最浓的,而北大这一百多年,通过一代一代人、具体的师生之间传递的这个东西是最浓厚的。老说北大精神,其他的大学我也不太熟悉,北大绝对是特别有资格说精神的。  

学校跟别的组织不一样,学校就是教人的,传承就是它的一个特别本质的特征。

但是,为什么北大这个精神最突出呢?是因为我们北大人和其他学校的人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们有一种很明确的传承意识,从《精神的魅力》到这本书,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风气,“习矣而不察,日用而不知”。我是觉得在北大始终有这么一种意识,一种自觉,这种自觉就是说我上面有人,我下面有人,我只是中间的一个环节,我的责任就是不能断掉,我有这样一个使命感和责任感,这个意识在北大的老师们身上体现得特别浓厚,我从我的老师身上很能感觉到这个东西。

这种传承意识体现在具体的“怎么当老师”的问题上,我先当了很多年学生,又当了好多年老师,我的体会是有传承意识对一个老师来说非常重要。大概两点:第一,真正的传承不能纯粹以一个老师的心态去教育学生,因为真正你想教给他们的东西,不是你可以教给他们的,不能直接递给他们,你天天跟学生说的那个东西,学生根本不学,学生学的是你没注意、你自己做的,对他影响最大。所以传承意识对老师这个职业来说特别重要,就是这个意思。我个人的体会,得以一个学生的心态去当老师,这话怎么讲呢?我刚念完博士回来教书,那时候就是以老师的心态当老师,就觉得你这儿写得不好,那儿写得不对,这儿不符合标准,那儿不符合规范,回去重写;随着年龄渐长,尤其传承意识更加浓厚之后,每看到一个学生的表现,我就在想当年我当学生的时候,我这样我老师是怎么对我的,这么一想心态立刻就摆正了。就好像不是我在教我的学生,而是我的老师在教我的学生一样,因为我是比着当年我老师对我的方式来对学生。可能大家都有这种体验,老师当的年数越长,对学生越宽容,可能年龄差距也大了,越来越慈祥。怎么会有这个慈祥的心态呢?不是因为我比你年长,我比你知道得多,我高高在上,就是我总想起我当学生时我老师不是这样对我的。始终保持这个心态才能真正传承当年老师教给你的东西,而且你不用担心,你能记着的老师教给你的那些,老师对你的态度,都是最珍贵的。

我觉得传承意识的可贵,回到刚开始说的费先生的话题,就是“个人有生死,社会须持续”,老师都是从年轻变老,然后去世。但我一直觉得传承这个东西是能够始终的,老师虽然走了,但老师最珍视的东西仍然能活着。什么叫活着呢?就是你作为一个活着的学生在实践当年老师做的东西,这不就相当于你的老师还在做吗?所以,我一直这样理解费先生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中国人没有永生观念,没有一个上帝,而中国文化里对于永远活着的这个东西的体验是非常珍贵的,也是人的立身之本。我就说这么多。

(本文标题为编者所拟。)